花羅聽得出胡縣令的意思,無非是在暗示她快些回稟朝廷,以便集結大軍將逆賊一網打盡。
若說過去朝廷不肯在九州之內大肆搜捕完全是怕惹得民心生亂,那麼現在逆賊的老巢已經被限定在了這方圓百裡間,便已經不存在這個阻礙了,或許現在就是動手的最好的時機。
但是……
這一條條珍貴的線索全是因為容祈以身犯險才暴露出來的,而他如今還陷在逆賊手中,如果此時派兵平逆……
花羅沉默了很長時間,指節在桌上輕輕地敲著,震得桌上的燭火撲簌輕閃。
胡縣令察覺了她的遲疑,目光也漸漸變得有所保留起來,試探著問:「大人可是有何為難之處?」
桌上輕輕的叩擊聲戛然而止,轉瞬之間,花羅心念急轉,意識到絕不能讓這顆剛剛撬出來的釘子再次反水,她便笑了笑:「胡大人,你猜我今年多大?」
胡縣令被這神來一筆的打岔弄得一愣:「大人?」
花羅笑道:「不瞞你說,我如今尚未及弱冠,而京中大理寺卿也就是寧王殿下如今不過二十四五,大理寺少卿今年剛到二十二,京兆尹二十八歲,還有六部中也都啟用了不少年輕官員,陛下這番作為……」她把聲音往下壓了壓:「可是惹得一些老傢伙很不高興呢。」
胡縣令不愧是在官場上混了二十年的老油條,聞弦歌而知雅意,連忙誇張地贊同道:「大人說得是,賊人聚眾謀逆事關重大,確實要謹慎處置,可不能漏掉了線索,讓陛下失望啊!」
花羅微笑不語,心道,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。
她便點點頭:「胡大人果然一心忠君。」
不等胡縣令再說什麼,她便清了清嗓子:「對了,昨晚的提醒你已給令郎送去了吧?」
胡縣令不明所以,但還是立即拱手:「自然,大人的吩咐,下官不敢拖延!」端的是一副忠君愛國不惜大義滅親的慷慨之色。
花羅雖然沒有親見胡縣令是怎麼威脅嚇唬胡三郎的,不過就算看在他腦袋上那頂若隱若現的綠帽子的份上,料想胡縣令定然不會讓他那乖兒子好受,她便笑著說道:「如果令郎動作夠快,這一兩天應當就能得到更多的消息,屆時咱們再從長計議。」
胡縣令連忙稱是。
而被他們談論的胡三郎大約是真的被那隻**的死雞嚇破了膽,在「王郎君隨時可以潛入縣衙取我首級」的恐慌中激發出了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潛力,連覺都忘了睡,腳不沾地地瘋跑了兩天,總算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前找到了能交差的線索。
清晨的灑金巷幾乎比墓地還要安靜幾分,胡三郎頂著兩隻血絲遍布的眼珠子踉踉蹌蹌飄進了巷尾的青樓里。
花羅早已等在裡面。
又過了小半個時辰,在街上終於出現了早起的喧鬧聲時,胡三郎總算送走了瘟神。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,就瞧見他爹負手慢慢走了進來。
「爹!」胡三郎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,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仍讓他本能地開始撒嬌,「這兩天您忙什麼呢,都不見人,兒子被欺負得……」
話沒說完,就瞧見胡縣令對著他露出了個笑容,但這笑容並非如以往一樣慈和疼愛,反而含著一種說不出的譏誚與冰冷。
胡縣令對身後招了招手——全是胡家的下人,沒有一個是胡三郎母親韋氏留下的心腹:「來人,把三郎身邊的人挨個打上五十板子發賣了。至於三郎……一大清早就往這種煙花之地跑,有辱門楣,帶回去禁足,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院門一步!」
胡三郎懵了:「爹?」
但胡縣令卻連一眼都沒再看他,彷彿從來沒有生過他這個兒子一般。
另一邊,花羅幾人則按照胡三郎給出的消息直奔北方。
正午剛過,車馬便在一處鎮子的市集停了下來。
今日並非大集的日子,但仍有些原本居於鎮上的商家還在開店擺攤,倒也還算熱鬧。
梁楨掀開車窗的帘子,向外看了一眼,蹙眉輕聲問:「確定是這裡?」
此處與蓮塢鎮不同,四方來客熙熙攘攘,甚至還能瞧見一二頗具異域風情的面孔,若是連這樣的地方都能被逆賊全盤掌握的話,朝廷大約也沒有什麼必要再平叛了,不如直接將江山拱手讓人更方便些。
花羅在她旁邊笑了笑:「鼠有鼠道。那胡三既然與舅族親密,就算每次相見都被蒙了眼,但天長日久,他也必然會通過細枝末節拼湊出來幾分真相。」
正如她所說,胡三此人貪花好色堪稱一絕,還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本事——他對女人的胭脂水粉極為敏銳。這兩天他也沒幹別的,就是跑遍了方圓百里內的城鎮,最終總算在這座鎮子找到了一處鋪子,其中一種脂粉味道與他表姑韋氏身邊低等婢女臉上的絲毫不差。
既然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湖中,條件所限,島上必定不能各種物事應有盡有。若說主家的吃穿用度還有可能是特製的,但婢女,尤其是那種不太受重視的婢女所用的東西,則絕不會有這種好運氣,多半只能使用從外面統一採買來的大路貨。
而既然採買,自然不會太過捨近求遠。
花羅也透過帘子縫隙看向對街那家生意紅火的脂粉鋪子,眉梢輕挑:「阿楨,你說他們還缺幫工的人么?」
梁楨:「……」
她欲言又止了片刻,嘆了口氣,指指花羅身上樸素得近乎寒酸的裙子:「你早就打著這個主意了?」
花羅齜牙一笑:「我原本的戲本子是可憐婢女不慎打翻胭脂,被嚴苛主家轉手賣與商鋪抵債。」
梁楨噎住:「我?賣你?我是怕自己活得長了嗎?」
花羅愣了下,抬頭怔怔地盯著她,一副不敢置信的驚恐模樣:「娘子息怒,婢子知錯了,求您不要賣掉婢子……」
凄凄慘慘,聲情並茂,一雙嫵媚多情的桃花眼中像是蒙上了水霧,入骨的哀愁簡直要令觀者心碎。
梁楨:「……」
這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的禍害?
還沒等她腹誹完,花羅就又變了臉,宛如一隻衣冠禽獸,一本正經地作揖道:「雕蟲小技,不足掛齒,實在不必誇獎在下。」
梁楨忍無可忍,一巴掌糊到了花羅臉上,心裡給那從來不幹人事的靖安侯上了柱香,覺得這倆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貨色真是絕配,最好快點湊成一窩,千萬別出來禍害別人了。
但她表面仍然是一派八風不動的溫良賢淑:「既然阿羅決定了,那我也只好當一回壞人了,走吧。」
然而,兩人剛下馬車,就聽見前面趕車的阿玉奇異地「哎」了一聲。